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尤里在镇东头租了间瓦房,房东是个瞎眼的老秀才,终日坐在藤椅上摸读残缺的线装书。有天夜里暴雨倾盆,尤里被屋顶漏下的雨水惊醒,正撞见老秀才摸索着往盆里挪,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空气中悬了悬,才找准盆沿的位置。“这屋子漏了二十三年啦,”老人忽然开口,声音像被虫蛀过的木柴,“年轻时总想着修,后来眼睛看不见了,倒觉得漏雨也挺好,听着声响,就知道天没忘了我这老头子。”尤里默默找了块油布盖住屋顶,第二天清晨,老秀才摸出个青花瓷瓶,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墨,非要塞给他:“我留着也写不了字,你拿着,好歹能记下些什么。”
他在镇上的杂货铺打零工,老板娘是个寡妇,拖着个总流鼻涕的小儿子。有回进货的马车陷在泥里,尤里帮着推了半天,满手都是黑泥。老板娘递来块粗布帕子,又从灶上舀了碗热汤,汤里飘着两片青菜叶,却熬得极鲜。“我家那口子走的时候,也是这么个雨天,”她低头擦着儿子的鼻涕,声音轻轻的,“那时候总觉得天塌了,可看着娃一天天长大,倒也熬过来了。”尤里望着她眼角的细纹,忽然明白,人间的苦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,就像这碗汤,苦里裹着的,是熬出来的暖。
入秋时镇上起了瘟疫,药铺的大夫忙得脚不沾地,尤里跟着帮忙煎药,药香混着艾草的气息弥漫了整条街。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躺在门板上,小脸烧得通红,她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,额头磕出了血印。尤里悄悄渡了丝仙气过去,看着小姑娘的脸颊渐渐退了红,却在转身时撞见大夫正往药罐里加自己的血。“这味‘心头血’,能吊住气,”大夫的脸色苍白如纸,却笑得温和,“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,当年我爹也是这么救我的。”
那天夜里,尤里坐在药铺的门槛上,看着天上的月亮被云遮了又露出来。他想起天界的月总是圆圆满满,清辉万里,可人间的月却有阴晴圆缺,就像镇上的人,有笑有泪,有聚有散,偏是这不圆满里,藏着种比圆满更动人的韧性。
冬至那天,柳溪下了场大雪。尤里裹紧了单薄的衣衫,却见镇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人。卖米糕的阿婆在给乞丐递热乎的米糕,瞎眼的老秀才被人扶着,正给孩子们讲“囊萤映雪”的故事,老板娘的小儿子举着糖葫芦,踮着脚往乞丐手里塞。雪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,却没人觉得冷,哈出的白气混在一起,像团暖融融的云。
尤里忽然想起自己刚到人间时,总觉得凡人的日子太苦,生老病死,离愁别绪,桩桩件件都是煎熬。可如今看着眼前这幕,倒觉得人间的苦就像那米糕里的粗粝,熬过去了,总能品出些甜来。老秀才摸过的书里藏着不屈,寡妇熬的汤里炖着坚韧,大夫的心头血里淌着慈悲——这些七情六欲交织的滋味,比天界万年不变的甘洌,更让人觉得活着是件实实在在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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